"真菌没有骨骼和肌肉,却能够支撑和运动;没有神经和大脑,却可以交流信息;没有胃肠,却可以消化分解几乎一切有机产品;没有腺体,却可以制造自然界最复杂的物质:从最浓郁的醇香,到最刺鼻的恶臭,从最鲜美的珍味,到最猛烈的剧毒,从最高效的抗菌素,到最神秘的迷幻剂。"
——攀缘的井蛙《地球演义 第一百八十九回 菌丝》
蘑菇,是一类很不起眼的生物,它们安静地呆在原地,不如动物活泼,不如植物艳丽。绝大多数人除了在餐桌上或者在路边遇到蘑菇以外,并不会对蘑菇留下任何印象。但它们真的无所作为吗?
或许你从未想过,看似安静祥和的蘑菇,可以是呼风唤雨的魔法师,可以是绞杀线虫的捕猎者,可以是植物沟通的电话线,可以是阴阳轮回的引渡人。每天都有无数的菌物在空气中、在泥土里、在房前屋后叽叽喳喳地交流着,热火朝天地战争着,勤勤恳恳地工作着,遍地开花地繁盛着。
而菌物学,便是我们认识这一类神奇生物的钥匙。菌物学并不仅仅研究哪些蘑菇可以吃,这门学科还研究许多更广阔的问题,比如:
这世界上有多少种蘑菇?该如何为它们分类?
某一块地区有哪些蘑菇?哪些蘑菇最常见?这些蘑菇分布情况如何?
我们如何利用蘑菇的资源来造福人类社会?
或者,我们可以缩小视角,端详最精细的毫末:
蘑菇的细胞结构是如何的?和动物、植物的细胞有哪些区别?
蘑菇细胞中物质的代谢是如何的?其中发生了哪些神奇的化学变化?蘑菇是如何制造各种毒素或者香味物质的?
蘑菇的毒素是如何作用于人体的?
一些菌物的细胞带有游动鞭毛,精巧的鞭毛是如何驱动的?
或者,我们可以惊叹于蘑菇本身的能力,欣赏它们与其他生物的博弈:
蘑菇是如何感知周围环境的?它们如何对周围环境做出反应?
菌物是如何做到无孔不入,任何地方都存在的?
菌物是如何帮助我们制作发酵食品的?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样的化学变化?
蘑菇如何呼风唤雨?
蘑菇如何和植物形成共生关系?
一些蘑菇是如何残害动物和植物的?
蘑菇在播撒孢子
亦或者,我们可以追随演化的脚步,探寻尘封的洪荒往事:
这么多种蘑菇是如何演化出来的?
最早的“菌”是是在何时、何地、如何出现的?
真菌是如何与植物共同登上陆地的?
化石里9米高的“巨型蘑菇”究竟是什么?
一类生活在泥盆纪、志留纪的巨型陆生疑似真菌生物:原杉藻Prototaxites;化石和假想复原图(Mary Parrish绘)。来源:Rotted wood–alga–fungus: the history and life of Prototaxites Dawson 1859
毫不夸张地说,菌物使得这个郁郁葱葱、生机勃勃的星球成为可能,它塑造了这个世界的形态。如果没有菌物,地球不会毁灭,生命仍会继续,但绝对和如今的世界大相径庭。
我们与菌物的关系十分密切,然而它们依然经常被忽视。在菌物的天地里,还有太多的未解之谜,还有太多令人惊叹不已的故事,埋藏在那奔涌的菌丝之下。
菌物学能带给我们的,就是这广阔天地中的惊鸿一瞥。
菌物(fungi或Fungi s.l.[1]),几乎可以指所有除了动物、植物和细菌(含古菌)以外的微生物。关于菌物的定义一直以来都有争论,因为菌物具有丰富的多样性,它们在新陈代谢、生活史、形态学和生态学上的差异都非常大。以下是从《菌物学》中摘录出来的一段对菌物的一般定义:
菌物是指具有真正细胞核,没有叶绿素,能产生孢子,一般都能进行有性或无性繁殖,其营养体通常是菌丝体或是单细胞、原质团,具有甲壳质或纤维质的细胞壁,以吸收或吞噬的方式吸收营养的一类生物。
这个定义已经尽可能完备了,但它还是无法覆盖诺大的菌物世界的每一个角落。例如,黏菌一般是没有细胞壁的。
菌物的定义之所以那么复杂,是因为严格来说,菌物并不是一个分类学上承认的类群。菌物并不是亲缘关系密切的一类生物,只是因为外貌长得比较类似便都被扔到“菌物”这个箩筐里了,这样的类群称为多系群[4]。要是换成另外一个分类学上所严格承认的单系群[4],比如“真菌”,事情会好办许多:
真菌,是Rozella和Agaricus的最近共同祖先及其所有后代。[6]
我承认,这个定义对于帮助认识真菌这一类群没有任何卵用,但它确实是一个十分严谨的定义哇。
虽然我们无法为菌物下一个严谨的定义(也没必要这么做),但我们能总结出几条菌物的常见特点:
尽管绝大多数菌物是肉眼不可见的,但它们与人类生活有着密切的关系。
从正面来说,生活中的许多食物都依赖菌物的发酵工作,例如酒、酱油、蓝纹奶酪、面包、腐乳、味增等等。许多菌物还参与了药品开发,例如青霉素便是从产黄青霉中提取而来,而诸如灵芝、冬虫夏草之类的蕈菌药材更是数不胜数。人类的基因工程技术也是以酵母这种真菌为基础的。
从反面来说,许多菌物可以引起人类、农作物和牲畜的疾病,并导致食物的腐败发霉。一些菌物甚至可以大范围地传播并导致严重后果,典型案例如蛙壶菌、马铃薯晚疫病菌和栗疫菌[3]。
在自然界中,菌物则扮演了更为重要的作用。每天,地球上都会新增大量的枯枝败叶、动植物尸体,而负责分解这些物质的便是菌物。生态学上说,菌物扮演了分解者的作用。
一根木头放在那边,是不会自己腐烂的——构成木头的木质素是极其复杂的一种大分子,不会轻易地自然消解。之所以在地球上这些木头可以很快地被分解掉,而不至于大量堆积在一起,都是因为有菌物在做这些脏活累活。菌物导致食物腐败,本质上也是菌物在行使自己作为分解者的职责。
实际上,地球历史上曾有过这样的景象——石炭纪时,当时植物刚刚演化出了木头,但菌物还没来得及演化出分解木头的能力,结果大量的木头被掩埋到了地下,经过亿年的地质作用变成了煤矿。
除了作为分解者,一些菌物还能与植物形成共生关系,即菌根共生关系。许多种类的树木都能和真菌形成菌根关系,而拥有良好菌根网络的森林,在面对环境压力时也更有自愈力、承受力和弹性,这是人工林所无法比拟的。
据推测,世界上的菌物种类可能达150万种或更多,不过其中仅0.5%被人类认识和记载。在这0.5%中,也有颇多菌物,我们仅仅是知道了它们的存在,但对它们的生活史、生态学意义等方面一窍不通。可以说,现在的菌物学,只触及到了菌物世界的皮毛。这个网站的创立是希望能普及菌物知识,并整合了一些冷门类群的资料(这些类群往往中文版资料极少)以供参考,让更多人加入菌物学的行列中。
蘑菇没什么好害怕的…对吧?但是,许多人的心中都扎根了一种对蘑菇无形的恐惧,看到成群长在草地上的蘑菇,就如同看到一只丑陋的蜘蛛一般厌恶。一位十七世纪的英国人如此描述蘑菇:
这种恐惧症被称为菌物恐惧症fungophobia,表现为对蘑菇的恐惧甚至厌恶。这并不是什么怪病,在许多人群中十分普遍,害怕蘑菇的常见理由包括:
虽然大多数人对蘑菇的印象就是纯粹的食物,但事实并非如此。菌物在生态系统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,它们是自然界的分解者,它们也有自己的故事值得被讲述,尽管菌物得到的关注远比动植物少。
另外,直接询问一位菌物学家一种蘑菇是否能吃是不太礼貌的。我个人对此比较无所谓,毕竟食用性是大家最关心的事情,但是有些菌物学家可能不愿意回答此类问题。菌物学家以菌物作为研究和热爱的对象,这样的问题就像走到一位二次元手办收集者的家中问“这个好看欸,如果砸坏了要陪多少钱”一样,有些人或许很介意这样的问题。
一些...怎么说呢...
下面吐槽一些令我很无语的问题:
这是什么菇?朋友发来的,已经准备下锅了/已经下肚了,急
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胆子那么大,既不是菜市场上买到的蘑菇,自己也没有多少采蘑菇的经验,遇到不认识的蘑菇还敢随便乱吃...采食蘑菇前应该清楚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,如果你也不清楚,这里列举了一些血淋淋的案例。
请教这是什么菇?(发过来一张被洗的干干净净的蘑菇照片,做成菜的照片,甚至是手绘的照片,配上“绘声绘色的描述”)
强调:任何描述都不如图片来的直观!而且不能是洗过甚至烹饪过的照片!特征全没了!手绘更不行!!!
真菌是菌物中最主要的类群。
真菌和菌物不一样!如上文所述,真菌(Fungi,F大写)是一个分类学上有严格定义的类群。如果基于DNA序列构建一个系统发育树,可以看到所有的真菌在系统树上是聚在一起的,并且其中并没有混入其他的生物,说明真菌家族的血统非常纯,这样的类群在系统学上称作单系群[4],是系统学所承认的类群。
反观“菌物”(fungi或Fungi sensu lato[1]),这个单词不仅能囊括真菌,还能囊括一大堆其他的生物,比如黏菌、卵菌等等,更糟糕的是这些类群散落在系统树上的各处,并未聚在一起,是一个多系群[4]。可以说,菌物就是一个人为定义的类群,是东拼西凑出来的,这些生物只是因为外貌比较类似而全部被归入菌物的范畴中。
真菌都拥有细胞核、甲壳质构成的细胞壁,且摄取营养的方式并非吞噬。真菌早在十亿年前就已经出现了,经过十亿年的演化,如今的真菌家族是这样的:
辐射状向外伸展的菌丝体,蘑菇便是从这样的菌丝体上长出来的。©盐粒 黄鳞小鬼伞橙色的菌丝束。 菌丝hyphae |
孢子spores与真菌的生活史 鬼伞的孢子在显微镜下的样子,是接近黑色的。 制作在载玻片上的孢子印。 孢子是蘑菇的繁殖细胞。针没有种子,种子是高等植物的繁殖器官,而真菌连植物也不是。真菌的繁殖策略是:朝环境中播撒大量的繁殖细胞,让它们随风传播,这些繁殖细胞遇到合适的环境便会发芽,互相融合,并长出菌丝,形成新的菌丝体。在动物中,这样的繁殖细胞叫精子和卵子;在高等植物中,叫花粉和胚珠[5];在真菌中,则叫做孢子——因为许多的真菌不止有两个性别,而是有成百上千个性别(交配型),因此真菌的繁殖细胞也就不讲性别了。 |
“徒手可摘”的大型真菌——也就是蘑菇 黄鳞小鬼伞从其下方的菌丝束上长出 杏黄银耳也是一种担子菌。上文中所有的蘑菇照片也都是担子菌。 羊肚菌是一种子囊菌。 蘑菇(大型真菌)Macrofungi |
黏菌的原质团。 黏菌子实体。 黏菌slime molds广义上的黏菌包含了一系列的生物,它们不是动物,不是植物,也不是蘑菇或者细菌或者病毒——事实上,它们常以蘑菇和细菌为食物。传统上,黏菌被归入一大类称为原生生物的类群,但现在随着系统发育学的迅速发展,黏菌已被证明和菌物一样,是一个多系群[4],分散在系统树上的各处,横跨有孔虫、古虫、囊泡虫、变形虫和菌虫类。 |
各种各样的壳状地衣,虽然看上去像一个个单独的生命体,实则都是由三个或以上的物种共生形成的。 条衣Everniastrum cirrhatum,叶状地衣。 孔松萝Usnea cavernosa,枝状地衣。 石蕊Cladonia sp.,枝状地衣。 地衣地衣是一类十分特别的菌物,它是真菌和藻类的共生体,多数地衣都由至少2种真菌和数种藻类或蓝细菌共生形成,其中的真菌成分叫做共生菌(mycobiont),藻类成分叫做共生藻(photobiont)。有时其他生物也会参与地衣的组成。参与地衣形成的真菌称为地衣型真菌lichen-forming fungi。 |
除了以上介绍的大型真菌、黏菌、地衣外,还有许多其他种类的菌物。例如,真菌界的菌物还有壶菌、捕虫霉菌、锈菌、黑粉菌、毛霉等;非真菌界的菌物还有卵菌、丝壶菌等,这些类群通常肉眼不可见或并不起眼,在这里不再赘述。